“篦”和“篦梳”
韩府
随着一些事物的消失,许多词汇也在消失,大同方言同样如此。比如,昔日成人责骂小孩子们出入不能随手关门时,有一很常用的话道:“走城门呢!”现在就几乎难得听见,因为“城门”久已消失了。与此相仿,随着现代人卫生观念、卫生手段及美容观念、美容手段的改变,“篦”这个字对于许多大同年轻人来说,也成了生僻字。既不会念,也不知道意思,更不会写。
要说到“篦”,最好先从“篦梳”说起。不必说古人了,旧时代直至30年前,“篦梳”还是家家必备物,如今的孩子们则知梳子,而不知“篦梳”。粗略地说,所谓“篦梳”,就是一种极细密的梳子。在旧时是女人们离不开的梳洗用具。其功能是清理头发,正由于其“细”,只容头发通过,故可以清理掉头发上其它脏物——包括虱子、虮子。使用“篦梳”清理头发的过程,就叫“篦”。“篦梳”是名词,“篦”是动词。这两个词都是古语的遗存,试看古代文献,便不难见到其用例。
唐诗中最为一般人所熟知的有所谓“银篦”,白居易的名作中有这样的句子:
钿头银篦击节碎,血色罗裙翻酒污。(白居易《琵琶行》)
再后的词作中还更上一层楼,有所谓“金篦”。五代诗词名家韦庄曾作过题为《女冠子》之词,其一道:
求仙去也,翠钿金篦尽舍。入崖峦,雾卷黄罗帔,云雕白玉冠。(五代·赵
崇祚编《花间集》)
与此相反,还有的史料中记载的则是一些极贫贱、低廉的“篦”。有宋人笔记中写道:
宋高祖留葛灯笼、麻蝇拂于阴室,唐太宗留柞木梳、黑角篦于寝宫,以此示后,后世犹奢。(宋·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乙编·卷五)
可知“黑角篦”的价格绝不能与“金篦”、“银篦”相比,只能与“柞木梳”并列。帝王保存这些贱物,是为了让人戒奢。用心可谓良苦。不过,这些似乎离大同人稍远了些。
我们还是说离我们近些的例子。宋代诗人黄庭坚有诗云:
客心如头垢,日欲撩千篦。(宋·黄庭坚《次韵寄李六弟济南郡城桥亭之诗》)
这是很出人预料的比喻,然而又极其熨贴,婉转描写出“客心”的情态。相比之下,归心似箭一词就逊色得多了,因为太简单,也太直白了。这句诗无意中让人现代人知道了“篦梳”的功能和“篦”的作用:清理发垢。
值得一说的是,在古代的时候,三天两天就要与“篦梳”打交道的绝不止是
妇女,而且还包括男人。因为在恪守“身体发肤,受子父母”古训的中国古人那里,男人也是留满头的。试看最能反映当时人民生活实况的小说《金瓶梅》:
玳安在铺子里篦头,篦了,打发那人钱去了。(明·兰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第三十五回《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》)
这里的所谓“铺子”就是后世理发馆的前身,玳安去不是为了剪头发,而是“篦头”,相当于现代人的清洗头发。另一回又写道:
西门庆叫进小周儿来,磕了头,说道:“你来得好,且与我篦篦头,捏捏身上。”(明·兰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第六十七回《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》)
西门庆于是坐在一张醉翁椅上,打开头发教他整理梳篦。(明·兰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第六十七回《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》)
西门庆自然要比家僮玳安的“派儿”大多了,他不用到铺子里去,而是让有关服务人员上门服务。至于末了那句“捏捏身上”,现代约也不明白了,旧时的“篦头(匠)”,还兼作按摩服务。
正由于“篦梳”十分细密、“篦头”具有彻底清理头发上污垢的功能,以“篦”为喻之古代民谣中有极为贴切、形象者。如:
贼如梳,軍如篦,土兵如剃。
又曰:
贼是木梳,兵是竹篦。
均用来形容这些人掠夺老百姓时的无孔不入行为。
从发展趋势来看,大同方言中的“篦”字必将很快消失。不久的将来,还能知道这一点的,不是文盲,反倒是熟悉历史、深谙文字者。
3/3/2008 10:52:28 AM 11/9/2009 8:07:22 PM